2020 年,對大多數人來說,應該都是永生難忘的一年。對於 2020 年正好在紐約大學唸書的我來說,更是如此。
由於疫情控制得當,對身處在台灣的朋友來說,或許很難想像全城封鎖的孤寂和絕望,以及連出房門拿包裹都要全副武裝、回來還要全身消毒的緊繃戰慄感。然而,在疫情中心美國,這樣的情景已成為全新的日常,也是我赴美就學前未曾預料的奇異經歷。
恍若隔世的留學生活前半部
跟大多數在美國唸法學碩士(LL.M.)的前輩們一樣,我在 2019 年的 8 月抵達紐約大學位於西三街的宿舍。在一陣兵荒馬亂和雞同鴨講中,9 個月美國法學院生活,就在紐約盛夏的餘威,以及專門為大陸法系學生準備的美國法導論(Introduction to Amercian Law)中展開。
和大部分曾經在紐約唸書的人一樣,我的日常就是在唸課前閱讀和出門享受紐約間的殘酷二選一,而後者總是獲得壓倒性的勝利。紐約是一個不會讓人無聊的城市,各類運動賽事、藝文展覽和表演,以及筆者最愛的各國特色料理餐廳,應有盡有。喜歡自然風光的人,隨意搭個火車或開車到近郊,也可以輕鬆將各式自然美景盡收眼底,只要你想得到(而且口袋也夠深的話),你可以全部擁有。
除此以外,你還可以在感恩節後,見證折扣的威力是如何讓各路電商的包裹,塞爆宿舍收發室。也會在萬聖節的宿舍門口,遇到剛剛才在人權法課堂上,正氣凜然、滔滔不絕的外國同學,正「假鬼假怪」地準備去參加派對。在聖誕節前夕的超市,大半年都不耐煩臭臉相待的結帳阿姨,會突然爽朗地對你說 Merry Christmas。
疫情在春假後全面失控
聖誕節過後,寒假飛也似地結束,緊接而來的是留學生活的後半部。正當我和所有的紐約客一樣,滿心期待著春天的降臨時,萬萬沒想到,這次等來的卻是致命的瘟疫。
3 月的第二週,在即將放春假的週一早晨,課堂上卻不尋常地瀰漫著不安的氣氛,同學們耳語著學校準備全面改採遠距教學,以防止疫情擴大。果然,下午就收到學校正式通知,表示改採遠距教學直到進一步通知。然而,此時的我們卻未曾想到,美國的疫情將就此一發不可收拾,而春假前的最後一堂課,竟是我和外國朋友們最後一次的見面。直到離開紐約前,我們都沒有機會再回到教室,重拾我們平凡卻珍貴的上課日常,也沒有機會跟這些此生很難再見一面的朋友,好好地道別。這也是我在美國求學生活中,感到最遺憾的一件事。
3 月底,紐約開始暫停(" New York State on PAUSE ")。除了如醫療、物流和超市等民生必需事業外,所有經濟社會活動一律暫停,或是改採遠距作業。出於任何原因的室內外聚會都被禁止。在此禁令下,喧鬧的紐約霎時陷入寂靜,酒吧街低沉的重金屬音樂再也沒響起,刺耳的汽車喇叭和消防車鳴笛也不復見,走在路上居然能聽見風聲、鳥鳴,甚至是自己的呼吸聲。
倏忽想起紐約出現第一名確診病例,是 3 月 1 日。才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,生活卻迎來如此極端的翻轉,對於任何人來說,都很難迅速接受和適應。更不用提,排山倒海而來的各類疫情資訊,更是快將人淹沒在未知的恐懼與憂慮之中。
在此之前,我從來沒想過,能跟同學一起坐在教室裡,聽教授講古他差點去參加二次世界大戰的事蹟;下課後,在走廊上跟認識 30 秒的外國同學尬聊假期規劃;甚至只是在路上可以不用帶口罩,單純地大口地呼吸──這些以往微不足道的日常,有一天會竟會成為一種奢侈。
美國名校會為你撐傘?還是收傘?
在這情勢丕變的 3 月,美國各大學除了紛紛採取遠距教學外,更有學校祭出了究極的防疫手段,那就是直接把學生全部趕出校園──不論你是本國生還是國際學生,無一例外。而率先施行這項措施的幾間大學中,不乏台灣人所熟知的夢幻名校。
當然,我可以理解為了防疫,學校必須盡量減少人群聚集。然而,宿舍對於很多國際學生而言,是在美國暫時的家,距離學期結束僅剩短短數月的時間,要到哪裡找到適合的住處呢?更不用說這樣搬來搬去,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造成大量人群聚集,所耗費的勞力、時間和費用,以及住在校外的安全、健康疑慮,也絕對不是有家可歸的美國學生所能相提並論的。許多家境不富裕國際學生,甚至是美國本土學生,本來就是靠著學校的獎學金和住宿補助苦撐,根本沒有能力在這麼混亂的時期找到棲身之所。
當這些美國名校在心中權衡可能承擔的風險時,是否早已將當初對國際學生的承諾、培育人才的理想拋諸腦後?這樣的措施美其名是防疫,但實際上又何嘗不是一種推卸責任的手段?
筆者很幸運,我所就讀的紐約大學並沒有將國際學生全部掃地出門,僅是「積極鼓勵」大家提早搬走:如果來不及打包,或是正好在外過春假不想回宿舍打包的話,宿舍甚至會幫你打包,並把行李運回你登記的地址,並負擔相關費用,還會退還剩餘的住宿費。在這樣的「優退條件」下,確實有許多國際學生在評估自己國家的狀況後,選擇先行退宿返家,以遠距方式繼續完成學業。
了無生氣的電腦螢幕,能帶給我們什麼?
眼看回到教室之日,遙遙無期。了無生氣的電腦螢幕,在剩下的兩個月課程中,就變成了我的老師和隔壁同學相見的唯一媒介。雖然剛開始,一度因為不用早起梳妝出門、可以賴床到 8:50,再起床上 9:00 的課,而感到一絲竊喜。但久了就會發現,視訊教學的成效,確實無法與實體課程相比。
尤其,美國法學院素來以蘇格拉底式教學法(The Socratic Method)聞名,也就是透過師生間的問答,來刺激學生們思考,並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。因此,老師通常會隨機請課堂上的學生回答問題,並且持續追問數回合。這個環節也就是美國法學院課程中,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隨機抽點(cold call)。
縱使現在的教授多半已溫和許多,但對法學院學生來說,在老師殷切的眼神對視,以及全班同學的關注下,就算課前閱讀一個字也沒看,還是需要硬擠出一些答案來回答老師。但也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,慢慢培養獨立思考,和流暢表達意見的能力。
可想而知,在視訊上課的情境下,沒有了老師殷切的眼神和全班同學的注視,蘇格拉底式教學有時就變成了漫長而尷尬的沉默。我就遇過不只一位教授會在視訊上課的過程中,因為大家太沉默而懷疑自己斷訊,只好不斷尷尬地問大家是否還聽得見他的聲音。
即便如此,隔著屏幕,依然可以感受到大部分的老師,為了帶給學生們知識和溫暖所付出的努力。不論是有些笨拙地嘗試各種視訊軟體的功能;為了吸引大家發言所設計的作業、課堂活動;還是每堂課開頭和結尾的關懷、打氣(雖然我也隱約地感覺到,那同時也是他們在對自己喊話),都在嚴峻的疫情下,成為讓人感受到一絲溫暖的全新日常。
遭受疫情重擊的美國,還有來唸書的價值嗎?
這個問題我在今年被問過非常多次,而我的答案就是經典的法律人解答:Well...it depends...(這個嘛⋯⋯得看情況⋯⋯)
先等一下,大家先不要生氣左轉,我還沒說完哪──我認為從長遠來看,美國法學院長久以來累積的豐沛資源、教學模式和研究成果,甚至是校友間的人脈網絡,倒不至於被一朝取代。但近期來美國唸書,所要面對的生活挑戰確實不小,一旦遇到疫情再起,商店、餐廳再度關閉還是小事,如果不幸遇到選課、考試有任何狀況,甚至是駕照、簽證有問題,本來效率就比較差的美國學校或政府機關,此時要不根本沒上班,不然可能隨便塞給你一句:” Due to COVID-19, we are unable to help you. ”(因為疫情因素,我們現在無法幫你處理),然後就要你等上好幾個月,那就不是開玩笑的了。
因此,我以自己所知的幾種狀況,粗略地劃分成以下三種情境,以進一步提出我的建議:
- 來美國攻讀博士,朝學術研究邁進者:恭喜你!你是這三種類型裡,受到疫情衝擊相對較小的人。因為你在美國的時間相對較長,也不用在短時間內面臨簽證和工作的問題,而且應該也沒什麼時間參加趴踢(吧?)。但要特別注意的是,目前有不少學校因為疫情導致資金短缺,而有減招或是暫停招收博士生的規劃,所以在申請的時候,要特別留意一下該校的相關資訊。
- 已經工作一段時間,單純出國唸書當作休息:如果你跟我一樣是這類型的人,就我自己的經驗來看,我覺得還是可以考慮來唸。特別是你本來就規劃好這一兩年要出國,又有一些時間壓力,例如已經跟事務所或公司申請好留職停薪者。那在做好(生活可能會蠻無聊的)心理準備後,還是可以來唸書。此外,不少學校基於防疫考量,對於學期的時程安排,提供比較多的彈性選擇,有些學校甚至可以讓你 2021 年初開始才來上課,然後年底畢業。對於想來休息的人,或許反而是一項微小的利多。
- 希望留在美國工作,而選擇來美國唸書者:如果你屬於這項,那可能要再多多考慮一下。先不論美國目前的經濟狀況,以及求職市場的供需狀況,單純就找工作最常被要求的律師執照來說,以近期紐約州律師考試為例,因為受到疫情的影響,本來應該在 7 月底舉辦的考試,前後歷經多次延期,還一度被取消,最後才在 10 月 5 日、6 日透過線上考試的方式完成。更不用說,因為學校沒開,本來應該有的就業輔導資源和徵才活動,通通被取消,連跟獵人頭喝咖啡的機會都沒有。對於想要找工作的人來說,確實增加了不少困難度。
以上的經驗分享,希望可以提供給正在猶豫要不要赴美就學的你,一些參考基礎。
雖然在疫情的衝擊下,很多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變得無比困難,甚至不再可能實現,但也正是在這樣劇烈的變動下,我們被迫學會如何勇敢地擁抱變局,而不是偏執地追求原有的目標。我也相信,在未來的某一天,我們會由衷感謝那個在 2020 年勇敢面對變局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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