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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12月11日 星期二

我在茱莉亞音樂學院,學到的是對人的「欣賞與尊重」,而非「競爭和比較」

2018/08/28異鄉人的天堂
老師的愛,全給了學生和音樂
路在音樂學院唸書,最重要的莫過於主修老師的選擇了。
我主修中提琴,大學時的主修老師 A 教學非常認真,也很關心學生。學期開始時我們會討論這個學期的目標,由此來安排曲目和進度;學期結束時,她也會關心假期的打算,視情況給我們曲子練習。
「一刻也閒不下來」的她,曾笑著轉述她先生的話,說她如果沒結婚、沒小孩,大概一年 365 天都會在外跑來跑去。假期前的最後一堂課,我們都會互相祝福假期愉快,我也會問問老師假期忙不忙?有沒有時間休息?不論她要做什麼,行程絕對都很滿,而且涵蓋一大堆表演與教學,所以她總是說 " It’ll be crazy! "
雖然她如此忙碌,給學生的關懷卻從來不會少。遇到比賽或表演想要加課,只要有空,她是不會拒絕的。如果遇到學生心理上需要調適,不論是碰到瓶頸、或是對未來感到困惑,她也很願意伸出援手。
我在大學四年有過幾次迷惘的時候,甚至想過休學,因此跟家人發生很大的衝突。是她給了我無條件的關懷,讓我感覺被理解、被接受,也讓我有勇氣繼續面對未來的挑戰。
即便受她照顧這麼多,還是會聽她說:「我有時會對學生感到抱歉,我真希望能有多一點時間給你們。」
上研究所後,我換了一個老師 B 。她也是非常活躍的音樂家,身兼交響樂團中提琴首席,又有固定的室內樂團,常常要飛來飛去。她教學一樣非常認真,就算再忙,該上的課也絕對不會少。
當我遇到困惑時,她不吝給予鼓勵;如果有事要找老師商談,她也很願意幫忙。她身在樂團數十年,給了我非常多對於樂團工作的建議和經驗分享。
有次講到相關話題,老師隨口一句話令我震撼不已:"sometimes I feel ' really? I do this(指拉樂團)for a living? '"──因為在樂團待了這麼久,她仍認為這是一份"dream job",老師一面說,臉上一面洋溢著以熱情為生所感受到的幸福。
A、B 兩位老師是好友,事業都很成功,而支持著兩人的,始終都是對音樂純粹的愛與對人的情懷。A 老師曾說:「拉琴就是要與別人分享,如果完全只為自己拉,感覺太自私了。」B 老師則說:「不論你做什麼,你都想對社會有所貢獻,對吧?」
我想兩位老師講的話已為她們所交給我的、以及她們所奉行的人生觀,下了最好的註解。
平等、開放的學習環境:「互相鼓勵」而非「彼此競爭」
除了個別課,通常每個老師都會開 studio class,也就是一星期一次的大班課。這堂課並不是真正列在課表上的課,只是作為給學生練習演出的機會。
我的 studio 有四個老師,所以學生人數特別多。每個大班課會因為老師的習慣不同,有不同的運作方式。我的大班課一次約 2 小時,表演人在演出前要簡單講一段話,約一分鐘,介紹曲子或分享自己對曲子的想法──這樣做的目的是訓練用語言描述音樂的能力。
拉完之後,會由其中一位老師講評,並花大約 10 分鐘跟表演者演練可以更精進的地方,旁觀的學生也可以一起學習。
在大班課中表演自然是會緊張的,畢竟坐在台下的,都是同一個主修的同學。不過表演時緊張歸緊張,同學之間完全沒有互相競爭的氛圍。在課程開始前,大家會隨意的談笑,有時還會有人帶零食來分享;課程結束後,大家也都會走向當天表演的人,說聲 "good job "並鼓勵幾句。
有時候某個老師為了鼓勵某個人──可能是新生,或者較諸過往表現有大幅進步──還會在那個人表演結束後,要大家輪流說出他的優點。
除了旁觀,學生們也會被邀請擔任講評的角色,值得注意的是,這裡的老師與學生身分,與長幼無關,大學部的學生講評研究所的學生是常發生的事。
另外,兩者之間並沒有一定「教與學」、「上對下」的感覺,比較像是作為老師的人表達自己的觀點,作為對方參考的方向;兩者間並沒有誰比較優秀的比較,而只是兩個人平等的互相切磋討論。
有時候老師們也會安排學生經驗分享,或者邀請校內外人士來演講。Studio 裡面有些學生有靜坐的習慣,便會被邀請來分享靜坐的好處;或者老師覺得某個學生的練琴方法很好,便也會請他分享。克服上台恐懼、緩解緊張的穴道按摩、上台講話的技巧等等,都曾是演講的主題。
在這樣開放包容的氛圍中,互相學習、鼓勵是很自然的事。如果有人表現不佳,大家會放大優點,或者盡力安慰,從沒看過有人落井下石,或表現出很強烈的競爭慾望。
室內樂是另一個學校課程的主軸。大一時會由學校安排組成各自的室內樂團,但大二之後就自由組團。以一個學期為單位,同一團的人自行尋找指導老師,上課時數至少要達 8 小時,學期末則要公開演出。
拉室內樂的樂趣在於跟其他音樂家間的合作,除了常常會激盪出意想不到的火花之外,跟不同老師上課也是大有收穫。每個老師各有自己的風格,看到的問題也不一樣,我們就像寶藏獵人,跟在老師們身後不停的撿。
對我來說,室內樂課最棒的體驗,就是遇到讓曲子變得有趣的老師──上課前,本來覺得曲子準備得差不多了,沒想到一上課,光是幾個小節,老師也可以講數十分鐘,仔細的說明為什麼某個音符很重要、作曲家這邊用了什麼手法、造成什麼效果等等。透過這些解說,曲子變得鮮活有趣,排練起來也更好玩了。
校園生活插曲:面對逆境,仍有值得學習之處
除了在音樂上學習到豐富的內涵,室內樂這堂課也意外地教了我另一個重要的課題:「如何應對不尊重學生的老師」。
有次我和同學組了鋼琴四重奏,我們的老師 C 嚴厲得出名,在開始上課前,我們就已耳聞學生被她罵哭的事跡。真正接觸了,才知道她不只是嚴厲,更喜歡說話諷刺學生。
「我早該從你的個別課就知道,我要講十遍你才會聽懂。」、「你們真的很悲哀,這麼消極。」、「別擔心,我會給你 A,但你應該給自己一個 D!」我們的其中一個團員是 C 的個人學生,她說她早就習慣了。
C 對我們普遍很兇,唯獨鍾愛我們的鋼琴手 D,他在上課中用手機、讓 C 叫了五、六次才回頭都沒事。有次,排在我們前面上課的,是一個已經很有名的韓國小提琴家 E, C 老師便很熱情的招呼道:「E,這個是才華洋溢的鋼琴家 D,他真的非常棒!」然後將其他人全晾在一邊。
雖然這些事令人覺得莫名,但我並不特別介意,反正老師的偏袒並沒有造成我們和 D 之間的不愉快,或者合作上的困難。因此,我對 C 的嘲諷一直是左耳進、右耳出,直到發生了一件事。
有次上課時,我們三個絃樂和鋼琴,在樂曲的某個地方錯開,大家便都停了下來。我們平常就常在這個地方錯開,所以大家都不確定錯誤是怎麼發生的,這時鋼琴手懊惱的說:「我沒彈錯啊⋯⋯」C 立刻斬釘截鐵的說:「你沒錯,是她們錯。」
我瞪大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──我們三人都合在一起,唯獨跟鋼琴錯開,她竟然可以不加思索就下定論;這樣的偏袒已經超出態度上對某個學生特別好的程度,而影響到專業上的判斷了。我想著,下次如果再發生類似的狀況,我必須說點什麼。
不久後的一次上課,果然又發生事情了。
「你為什麼這樣拉?剛剛小提琴有跟你一樣的旋律,她有這樣拉嗎?你剛剛有在聽嗎?你們根本不用心嘛,同樣的話要我講幾遍!」說著一邊重重把譜摔到桌上,一邊翻白眼。
我深吸一口氣,冷靜的說:「她剛剛就是這樣拉的。我很確定我們拉的是一樣的。」
她一下愣住了,顯然沒預期到我會出言反駁:「哦,是這樣嗎?我剛剛倒沒注意到⋯⋯」她的態度明顯軟化,又接著說:「不過你們那邊真的要改一改。」我淡淡的笑著點點頭。
我不確定為什麼 C 不能只就事論事,一定要把濃濃的情緒加在評論裡,但我很高興我選擇替自己出聲,至少讓她知道,她不能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所有的學生;平常不回應並不表示我們沒有感覺,也不表示我們同意,只是想迴避衝突罷了。
拉樂團的感動:當指揮站出場,就是音樂開始的瞬間
另一個需要表演的課程是樂團。在我們學校,有被排到音樂會才要參與排練,而一個學期平均會參加兩場音樂會。每一場音樂會的指揮都不同,有很多是國際揚名的指揮家,能夠有機會近距離看他們指揮,實在很幸運。
今年 4 月,在學校的指揮總監 Alan Gilbert 辭去他的職務前,帶領學校樂團演出他身為總監的最後一場音樂會,而我也被安排在其中。每次的排練,我都深切感受到他希望把這場演出做到最好的心。
他不斷練習 Samuel Barber: Essay No. 1 for Orchestra 的開頭,嘗試各種不同的詮釋方式,並開宗明義地說,正式表演時他也不知道會怎麼詮釋;現在練的是我們能夠隨時跟隨指揮的彈性和反應能力。
另一首曲子是 Brahms Symphony No. 1,在正式表演時,從 Gilbert 先生出場的那一刻──照他自己的話說,是音樂開始的瞬間──就已經可以感受到台上強大的凝聚力。他站上指揮台、敬禮、轉身、微笑著環顧每一個人、收起笑容、迎著熱切的幾十雙眼睛,揮下指揮棒。
大家的熱情在空氣中綻放,全心全意的為共同目標努力。演出完畢後,一起表演的朋友說:「欸,這次真的感覺不一樣齁!真的拉得很爽欸!」我笑著點頭:「對啊,可以感覺到大家真的想把這件事做好!拉得很開心!」
這種感動,就是拉樂團最好的回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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